文 董良彥
舊王孫溥心畬1949年浮海抵臺,此后十余年間,結(jié)識的諸多友朋中,閩籍嚴笑棠可謂其頭號“粉絲”。
嚴笑棠,本名堃(1902-1987),福建龍溪人、長于福州,早年畢業(yè)于福州法專,在漳州的新聞、教育界服務,及政府、報社、醫(yī)院等單位任職,又曾任廈門市商會秘書長,廈門市佛教會理事,其熱心佛教事業(yè),頗多善舉,是近代著名佛教居士和孝子,曾隨侍弘一法師,后渡海赴臺。在臺住所號網(wǎng)溪草堂,他愛好詩文,擅長書法,到臺灣后,尤嗜舊王孫書畫,在王家誠教授所著《溥心畬傳》中對嚴氏有生動描述:“參與寒玉堂夜話的學生、訪客(門客)……。其中心畬稱為‘十點半’的是福建省田賦管理處退休處長嚴笑棠是也…他以古日軒鼻煙壺和大金花牌鼻煙為贄見禮,又以當時臺灣買不到的古墨名筆饋贈心畬,索求書畫之潤筆也相當可觀。無論心畬作‘抽簽畫’的1950年代前期,或作‘排班畫’的1956年以后,嚴笑棠都是忠實‘會’友。因此,收藏心畬書畫難以計數(shù)。”嚴氏幾每日至臺北市臨沂街溥宅談藝論道,為溥王孫生前知友,其收藏先生書畫作品既精且富,實可謂當時門客中之佼佼者。又廣交社會名流,與于右任、彭醇士、陳含光、張維翰、趙恒惕、袁守謙、丁治磐、張大千、黃君璧等人交好,常有雅集之會。
嚴氏特愛重先生書、畫、詩文,積存日久為數(shù)可觀,當年所藏多未經(jīng)裝裱,僅托褙紙收藏;其故世后少數(shù)舊藏易手,2015年曾提供(臺北)歷史博物館“遺民之懷”—展出或著錄者,計有:乙未(1955年)作《山水清音》絹本手卷、丙申(1956年)作《凝碧蟠青》紙本手卷,未系年款之紙本淺絳《松壑飛瀑》手卷、紙本《寒玉堂自書賦》手卷、紙本《西山臨古》冊等(現(xiàn)藏者為配合展出始付善手裝池),前述幾件作品之既精且妙,已可略窺嚴氏寶藏之宏富!時下溥心畬書畫作品日益受到藏友、方家關(guān)注、搜求,此次嚴氏舊藏付拍,實為難得機遇,不僅提供愛好者欣于所遇的眼福,更能豐富寶藏,堪稱嘉德喬遷新址首拍的盛事之一。
時光回到62年前的乙未三月,時心畬先生即將遠赴韓國,眾人紛紛前來送別,溥老也以書畫留贈,其中嚴笑棠獲得絹本山水卷,先生題詩抒懷并自書引首“山水清音”,卷末嚴氏另請陳含光書跋,此可謂當年留贈諸作中仍傳世之最精者。經(jīng)過在韓國、日本一年有余相對安適的生活,丙申(1956年)夏末心畬先生返臺。八月,時序入秋,或許在前月渡過生辰的他心情已稍平和,應嚴笑棠之請,遂為其精心繪制溪山小卷,或當臥游,似亦其半生游歷所見冶為一爐,杉、松、柏、檜林立巖壑,亭、閣、塔、院、廊、臺棋布,層巒迤邐、氣象萬千,先生自題引首“凝碧幡青”,嚴氏復請陳含光丈書長跋,文中有“王孫畫妙看不足,三日不看心便俗……煙波落盡人間世,付與如霜兩白鷗?!钡染洌前u、是感懷、更有相憐深意,含光、心畬兩位先生情誼篤厚,次年(1957)暮春,陳氏病逝,故前跋亦可視為他暮年力疾之作。
其他未署年款的三件書、畫作品亦各擅勝場,依書畫風格、用筆特征洵屬五零年代中期前后之作。
《松壑飛瀑》手卷,系嚴氏倩陳含光丈書引首并跋,彭素翁再跋的一件寓含深意之作,溥心老“幸”而為王孫貴冑,卻又“不幸”寄身于鼎故革新的大時代洪流中,終不免歷經(jīng)顛沛、困頓;他浮海渡臺,賴授業(yè)、鬻畫,生活固堪自給,然家國之思、僻居之憂,不時流露于其書畫作品中,他心中渴望擺脫現(xiàn)實羈絆,期盼在山川美景中優(yōu)游徜徉;此作似典出“五大夫松”繪松林間高士獨眺,當是其個人寫照,在“青青松影、山曲樹垂”間,詩題使用“迷”字則耐人尋味,是對自己、對家國、亦或儒家道統(tǒng)感到迷茫失落?而畫中五株松樹三顯二隱,似是暗諷古人傳說(指五大夫松)的荒唐可笑。引首陳氏對文字訓詁的見解,跋尾陳、彭二人的詩、歌又是其各自體悟,質(zhì)諸“今之視昔”者能引懷思否?
心畬先生師古、臨古于書畫皆入神髓,此《西山臨古》冊,臨王右軍十七帖,刻意求似幾無自家面貌,點、劃、提、按法度嚴謹,其傳世書作中,此類臨帖者較少,本冊率皆前賢遺意、魏晉之風,實不可多得的佳作,甚可作鑒別準據(jù),識者寶之!
另,《寒玉堂自書賦》手卷為傳世書件中至可珍重者!首“落花賦”稿,經(jīng)與臺北故宮1993年6月輯《溥心畬先生詩文集》“寒玉堂文集”卷上,頁7-8內(nèi)容互校,文字略有更易,于此可見舊王孫文字精煉之功。次“狐聽冰賦”則未見收錄,正可為“文集”作一補遺,其以狐之善警遠禍、禽之履薄,隱喻自身居濁世當明哲以保身,如“黃鶴戒露、爰居避風”,此文體現(xiàn)其處世哲學,所謂“遺民之懷”,當可視為研究西山逸士生平的文獻之一,其價值更是不言可喻了。
甲午〈1954〉年十月嚴笑棠陪侍心畬先生游臺北陽明公園
1950年代嚴笑棠〈右1〉及張目寒夫婦陪伴心畬先生出游
嚴笑棠舊藏西山逸士書畫精品